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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
要是我代替龙也哥死掉就好了。我无所谓的,就算死了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吧。
要是MUGEN像最初那样就好了。只有琥珀和龙也一起的那个样子——琥珀一定也这么认为吧。
要是……
从那以来第一次睁开眼的九十九呆呆地注视着天花板。
对自己已经习惯了深渊般漆黑的双眼来说,纵使这样的夜晚一切也都覆盖着淡淡的光,病房内的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比起记忆中血的铁锈味显得格外清淡。也幸好自己醒来是在这个时候,可以不打扰到别人独自待一会儿……不过也有可能平时白天这里也不会来人吧。
琥珀。
琥珀来过吗?
隔着随风微动的薄窗帘能看到夜色中别家窗口的灯光,注意到那些带着暖橘色温度的点,九十九将视线转过去试图数出它们,却总是在数到九以后就乱了套。
啊啊、真是。我躺在这里干什么啊。
九十九拔掉手背上的针头缓缓坐起来,停顿了几秒后才勉强站起身,就这么赤裸着双脚走向窗口,望向对面远处楼顶一闪一闪的红色信号灯。
好想抽烟。但是没有烟也没有火。
在这样的夜晚,九十九才意识到哪里都没有自己该回去的地方。不如说是哪里都没有人在等着自己回去。
没能救下龙也也没能替代龙也死去的自己大概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到ITOKAN了吧,不敢面对他的妹妹,他的后辈,更不敢面对那个人。这个过分温暖的“家庭”像是慢慢用温水烫伤了自己。心中不由得刺痛起来,九十九想那里一定就是伤口。
双脚有些局促地想抬离冰凉的地面,九十九便又回到了病床上。在天亮被叽叽喳喳的护士们发现之前,这里就是自己最后的归宿。
当天边仅有些蒙蒙亮的时候,本该一片死寂的门外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九十九在听出那脚步声的主人后一瞬间几乎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不可能吧?!
他立马拉好了被子,像一只努力从狼身边隐藏气息的兔子一样,手脚僵硬着屏住呼吸。紧紧闭上双眼反而使他的眼皮紧张地颤抖起来,他只想装作自己还昏迷着,尽管他并不知道昏迷时的九十九是什么样的。
不要过来!
你是来看我的吗?
不要进来!
你要来看我吗?
不要!
快过来——
内心中两个交叠的祈祷声在脚步声停到门外时戛然而止。
消毒水味在门被打开的一瞬间被对流的空气挤了出去,九十九有些迟缓了的嗅觉还是丝毫不差地辨别出了独属于来者身上的香烟味。尼古丁的焦味不受控制地唤起了和这个人有关的所有回忆。
骑着机车从自己身边超过的人和外套背后两条层层交缠的衔尾蛇。
在巨响声中压在自己身上的呼吸和重量。
和自己躺在同一间病房里的人和别人的笑闹打趣。
短短的一句话和小小的一个火柴盒。
在喷绘着那两条衔尾蛇的墙前接过有着同样标志的夹克。
始终注视着的结实的背影和此起彼伏的机车轰鸣。
自己错误多于正确的每一次认真运算时从身旁传来的偷笑声。
彼此碰撞的酒杯和断片的意识。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嗓音和烟味。
手掌上的茧和手臂上的青筋和全身各处的疤。
纵使在夜里也如宝石一般闪耀透亮的浅蓝色左眼。
……
各种走马灯似急速切换的场景都像牵动着神经,又一下一下狠狠拽着心脏,九十九感觉有些缺氧,拼命平息着自己暴走的呼吸。
床头桌的抽屉被拉开又迅速合上,接着病床一边的椅子传来嘎吱的响声。琥珀的行动干脆利落,听上去像是很熟悉这里。九十九又听见倒酒的声音,接着是琥珀吞咽后从喉咙深处发出的低声叹息,而在这以后,他被酒润湿了的声音猝不及防在自己的耳边响起。
“快醒过来吧。”
大脑一片空白的九十九愣住了,他反复向自己的耳朵确认刚刚的这句话究竟是幻听还是幻听——
“……求你了。”
琥珀在窗边吸了片刻的烟,随后轻轻关上门离开,病房内又只剩下了一个人,却又不再是一个人。
九十九的背后早已全是汗,几乎要将四肢发软的身体粘在病床上。他再次睁开双眼,像午夜时一样呆呆地注视着天花板。
窗外的天已经彻底亮起来,浅蓝的天空尽头是朝阳染上的一片橘红。九十九看向那边,发现琥珀刚刚抽的香烟正被放在窗边,薄薄的烟雾继续向窗外遛去。像是为了追上那一缕烟,九十九起身下床,像不久前的琥珀一样站在了那里。颤抖的手拿起属于那个人的香烟,嘴唇触碰上还有些潮湿的部分,浓郁的苦味便一下子扩散开来。不去擦拭不间断从眼眶溢出的泪水,任它们落在脚上,连脚掌也已经感受不到地板的冰凉。
床头的桌子上放着一瓶OTAKE的伏特加,瓶身上贴着MUGEN的标志,旁边是两个空酒杯,透明的玻璃在晨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End